他失败了26次。每一次躺进营养仓都是满心欢喜,可他一接触就知道,那只是个拙劣的模仿品。0026陪他待了三天,他在那三天里颠来倒去地说、涕泪交零地笑,而0026始终在旁边,说尽了一切好话,都是周怀的语气,极其耐心。
他把一切想说的都说完,然后出来删掉了程序。那不是周怀,周怀不会那样。他不会哄他,他只会狠狠地骂醒他。可他发现他已经想象不出来周怀该是怎样了。周怀那么纯粹,像云杉上挂着的雪,而他满心都是憾和恨。狂热的信徒想象出来的神终究不是真的神,那只是他欲念的投影。问题出在他身上。
第27次,他删掉了所有附加条件,他不需要实验品的耐性、贴心和爱。周怀可以厌恶烂泥一样的他,周怀当然会厌恶的,他不怕他的避之不及,乔轻只是想见他。见一下真正的他。一眼也可以,下一秒就死也无所谓。
可是当他真正进入程序的时候,他忽然后悔了。什么是真正的周怀呢?真正的周怀已经死了,死得支离破碎,剩下的灰一只手就能拢得过来。明明是他口口声声说那不能被肆意创造,却仍然为了一己私欲企图干涉造物。他不仅在作践自己,还在玷污周怀。他在消费周怀所有的好。
于是他决定销毁程序。但他还是慢了一步,可能是他无论如何还是想看周怀一眼,所以他容许自己慢了一步。然后他发现没有周怀。这个程序出错了,他谁也没见到。
乔轻忽然发现那正好。一个没有人的世界,他可以在这里烂醉如泥、末路狂欢,可以整日整日地做梦,晒上一天的太阳。时间随便流逝,只要太阳还在,他不在乎。
后来他才知道,被关的人并不止他一个。
一错再错。
当他看见0027的时候,乔轻其实不太高兴。他觉得自己被打扰了。
可是那人好像被摄了魂一样地看着他,却又腼腆地抿着唇笑,那双眼睛微微一弯,那人小声说:“嗨。”
乔轻恍惚间看到了他们的初遇。真正的周怀拿了本书挡在唇边,只露出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,朝他煞有介事地一咳,说“嗨”。
他还笑过他大费周章地摆造型,结果到了搭讪的时候就怂了。那时周怀哼了一声,说他还不是成功了?还是造型最重要。乔轻当时笑着应了,没有告诉他,就算周怀什么造型也没有、什么话也不说,只要那双明眸看他一眼,他也会追上去的。
所以此时乔轻知道,他已经错过了唯一的机会。他再也下不去手去销毁。只要他看他一眼,要他肝脑涂地也甘愿。
可是乔轻知道不行。他没有资格。周怀仍然是初遇时的周怀,他却早就不是那个敢追上去的人了。他遍体鳞伤、一身偏执,早就失去了自控能力,想要去拥抱“周怀”,只会玉石俱焚。
他做了个决定。乔轻决定把记忆封存,连同后来的不甘、痛苦和爱意一起,封存在初见的那个夏日。他想留给周怀一个全新的“乔轻”,配得上周怀的永远是那个胸怀坦荡、光明磊落的乔轻,不是他。但乔轻给自己留了个权限。他有权在午夜时分恢复记忆,然后判断时间是要继续还是停止。
他本意只是想留一道保险,防止事情落到无可挽回的地步。可周怀太美好了。乔轻无法抑制自己和他一遍遍相遇的欲望,那么那么多美好的初遇——
都是已经不再有可能实现的可能性。
他像一个看到宝藏金光闪闪的恶龙,垂涎欲滴,监守自盗。
乔轻知道自己贪得无厌。可他从没见过周怀用那种眼神看过他,瑟缩着抚他的发。记忆突然在断裂之后鼓胀起来,“乔轻”和“周怀”之间重新有了未来。
崭新的乔轻每天快快乐乐、浑然不觉,而那个藏在幕后的、贪婪的乔轻控制着列车往深渊奔腾。
唯一的乘客在无声地悲鸣。
然后有一天,0027忽然不配合这个游戏了。
乔轻忽的从狂热中清醒过来。他想,我对他做了什么?为什么那个在被独自关了很多日之后、见了面仍然能试图微笑的人,竟然会无助得落荒而逃?
是他一手铸成,而尤嫌不够。
乔轻等了几天,而0027仍然没来。他决定接受这个结局。再继续会毁了那人的。
乔轻放弃了封存记忆,放任自己品着回忆入睡。那几日的阳光依稀又似从前。
可当他终于说服自己放手,那人却自己来了。
乔轻没办法说明那刻的心情,他只是一边想着“我会毁了他的”,一边想“我没有办法”。
从他看着周怀死在眼前的那刻起,他就没有办法。
他不敢接触0027。他不配。但是在0027入睡之后,他还是放任自己,仔细端详了一下他的睡颜。
乔轻已经很久、很久、很久没有看过了。他还是那样喜欢,但再也没办法伸手去触碰。
“睡个好觉吧。”他想。
他再次抽离,留那个一无所知的“乔轻”陪着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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